林濁水
最近兩大黨都訴求國會改革，重點包括議長中立和議事透明化等。其中議事透明化針對的是王金平和柯建銘引以傲的「朝野協商制度」，無疑的，這恐怕會令兩人尷尬，也證實了邱顯智在這次選舉高舉國會改革的率先性。不過稀奇的是，這次選舉中國會改造會成為有實踐意義的議題，恐怕和柯建銘，尤其是他協商的喬事功夫息息相關。
對民進黨而言，把國會改革當成可以在選後就實踐的目標，是因為看到了維護國會既有制度的藍營將在明年投票後結束70年壟斷國會的優勢；而就國民黨來說，若不壯士斷腕搶先提國會改革，則將沒有任何號召民眾支持的立場，形同國會選情崩潰。換句話說，當前民進黨國會過半即將出現的契機是兩黨口徑一致地訴求國會改革的關鍵所在。而這個契機若缺少柯建銘將不會存在。
當前民進黨國會過半即將出現的契機，是兩黨口徑一致地訴求國會改革的關鍵所在。而這個契機若缺少柯建銘將不會存在。（資料照，中央社）
稀奇嗎？且話說從頭。
話說2005年國會進行國會減半修憲時。我認為國會減半既有害未來國會正常運作，又有傷民主，將造成票票不等值的弊端惡化，對民進黨非常不利；民進黨黨團成員私底下也全同意我的看法，但減半是陳水扁的競選政見，林義雄逼他非兌現不可，我發現減半修憲已勢不可擋，於是堅持必須有單一選區兩票制的配套，以緩和傷害。不料林義雄很憤怒，發表文章強調「人民只謙卑地要減半就夠了，多出來的單一選區兩票制等所謂配套，都是聰明的政治騙子欺騙人民的杯葛伎倆」，堅決反對。在立院審查修憲案前夕，陳水扁在壓力之下，叫幕僚起草了中常會主席裁示稿，主張「國會改造4項至少通過一項」。
我向柯建銘強調，如果黨的決議是只通過國會減半，我只好投下反對票，然後靜待黨的開除。若事情走到這結局，一方面等於柯總召事沒有喬好，有傷聲望；另一方，當時出席立法院聽證會的法政學者既清一色支持單一選區兩票制又反對減半，如果修憲案照主席裁示稿通過，民進黨團將和學界清議徹底對立，絕非好事，於是柯建銘大膽地把裁示稿改成「國會改造4項，缺一不可」，幸運的，這份修改稿在中常會中通過了。
國會減半是陳水扁的競選政見，林義雄逼他非兌現不可。在立院審查修憲案前夕，陳水扁在壓力之下，叫幕僚起草了中常會主席裁示稿，主張「國會改造4項至少通過一項」。（記者朱沛雄攝）
最後國會終於通過了並立制單一選區兩票制的修憲案。
九合一選舉，大家看到單一席位的縣市長選舉，民進黨總得票率以47.55%比40.70 %只小贏國民黨6.85%，席位就以13比6大勝，再配合最近各地區立委選情的變化，顯示民進黨將大勝。兩件事湊在一起，社會印象深刻，得到了單一選區制，將對執政黨産生強烈的課責效果並且讓受多數民意支持的政黨，可以在得票率小贏的條件下席位以不成比例的倍數放大而大贏，有利於創造政黨輪替的效應的共識，並了解到當年把立委選舉改成單一選區在2016選舉的正面價值。
但這共識得來不易，共識形成之時，是在修憲10年之後。這10年間，這制度倍受民進黨質疑。
修憲後第一次選舉在2008，當時的民進黨立委選到只剩27席時，朝野清一色的共識卻是單一選區只有永遠片面地對民進黨造成傷害的效果，有人說林濁水滅了民進黨，甚至有些在2004修憲主張單一選區兩票制的學者也開始後悔。這時我是唯一不肯認錯的綠營人士。當時我這樣答覆記者問題：「將來民進黨如要在減半的不利中翻身，唯一的依靠就是制度中的單一選區」。這句話我把他寫在《歷史劇場》一書中，我這樣的說法綠營毫無正面回應。書稿2008年底送出版社，2009年2月出版。出版後的兩個月，辦了兩次立委補選，補選的7席中民進黨當選了4席，加上2008年底一次補選，民進黨共當選5席，大獲全勝。5席中4席原來還是屬於藍大於綠的選區。
民進黨如要在減半的不利中翻身，唯一的依靠就是制度中的單一選區。圖為當年「國會減半、弱勢完蛋民主行動聯盟」在立法院舉辦記者會，抗議國、民兩黨修憲。（資料照，中央社）
同年8月日本眾議院改選，日本選制早在台灣之前已經改為單一選區兩票制，在這次選舉這制度發揮了對自民黨強烈的課責處罰效應，並造成民主黨的大勝，於是有人把當年台灣的補選和日本大選拿來對照而肯定台灣選制改革。這樣做的人中，正好就有陳水扁，他肯定自己最後採用了單一選區兩票制。有意思的是，肯定了自己的正確性並把我罵一頓後，又在文章中說：「當天林濁水做了報告，中常會做了決定，有掌聲大家分享」，算是他生平中可能唯一的一句算是肯定我的話。（他的回憶和事實不完全符合，但是大體還好）柯建銘也輕鬆地一甩因2008選舉大敗帶來的懊惱，十分高興。
只是，等到2012年民進黨立委選舉又大敗，肯定單一選區兩票制的人一下子又全消失了。柯建銘因此改提倡「一選區兩席」的特殊制度，這當然是讓民進黨怎麼選也不會大敗的制度，但是代價是國民黨將永遠過半。
2014年，憲改成為民眾高度支持的議題，民進黨主流意見是集中焦點把選制從並立改為聯立制。等到九合一選舉結束，黨團成員重新評估選制後，多數才又認為維持並立制單一選區制度最有利責任政治的建立。柯建銘也重新再肯定自己修憲時的選擇。
回顧了這一段單一選區兩票制的發展歷程後，我的看法是，不管柯建銘當時大膽修改陳水扁主席裁示稿真正的想法是什麼，也不論他在10年間曾經一再反覆猶豫，柯建銘開始和最後的結論都沒有偏離正軌。
2014年，憲改成為民眾高度支持的議題，九合一選舉結束，黨團成員重新評估選制，多數才又認為維持並立制單一選區制度最有利責任政治的建立。（記者簡榮豐攝）
當前朝野都主張國會改革，柯建銘卻維護備受批評的協商制度，實與他對外營造的高度機敏的形象並不相呼應，他的主張和我2011年底彙集改革派立委和專家學者意見整合成的《國會改造白皮書》主張也有許多出入。未來民進黨國會改造要不要參考這一份《白皮書》，以及現在柯建銘對這本白皮書有沒有什麼評價，雖然都還不知道，但邱顯智已經正面認同《白皮書》應該當成未來國會改造的藍本了。只是不論如何，今天藍營即將失去壟斷了70年的國會多數而使國會改造會具備可實踐性，柯建銘有關鍵性臨門一腳的貢獻，這一點是不容抹煞的。
柯建銘的貢獻竟然不在他自豪的協商喬功，而在於大膽修改了陳水扁的裁示稿，而柯大膽行動的本意又不失喬的色彩，但是今天國會大家要改掉偏偏正有國會「遇事則喬」的積習這一項，歷史的發展真是何等詭異，令人驚嘆。
